第17章_花吟孽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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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7章

  颜红挽垂首扫了他一眼,蓦然转身跑掉,踏入烟雨里,是一点飘忽迷红的影子,池曲扬惊慌,立即追去,甫至园门,却见宝芽远远地跑来,替颜红挽撑着伞,披上缎衣,担忧地说了几句,便扶着人走了。风雨中,池曲扬执伞而立,衣袂轻寒,静静望着她们离去的方向,耳畔冷雨千音,跌碎了相思。********听到叩门声,宝芽跑上前开门,一见来者,绷起脸:“怎么又是你?”池曲扬浅笑,左右张望下,便擦着她身边一溜烟地跑进去。宝芽措手不及,惊得瞪圆杏目:“啊,你、你竟然……”池曲扬转身朝她“嘘”了声:“我来时没有被人瞧见,当心你这一喊,反倒把人都给招来了。”挥了挥手,篱生也顺理成章地进入。宝芽瞠目结舌了一阵,醒回神,正欲大喊,但一想他方才的话,只好忍气吞声,合上门,叉着腰在他背后骂:“你这人,怎地这般没脸皮,又跑来做什么?”池曲扬恍若未闻,只是往前走,视线牢牢锁向坐在花树下的那个人,一脉柔泽在眼底宛转流动。颜红挽抬眸而视,略微诧异。池曲扬留意到她跟前的鸟笼:“咦,哪里来的雏鸟?”宝芽见颜红挽没说什么,抿抿嘴,解释道:“是只燕儿,前两天从房檐掉下来,摔伤了腿,我便养在笼子里,如今倒无大碍了。”她叹口气,有些惆怅,望向前方的屋阁,“不过地方那么高,该如何把它放回去呢。”池曲扬顺她视线一瞧,果见青瓦檐上有个小小的鸟巢,伸手指去:“是那里吗?”宝芽点头,还没反应过来,池曲扬已经笑道:“这有何难,交给我便是。”从笼内取出雏鸟,他托在掌心里抚摸过毛茸茸的小家伙,眼神柔和极了,使得那张俊容看起来也如钻石般璀璨夺耀,来到檐下,一提丹田真气,轻而易举地将幼鸟归还巢穴。四五只灰秃秃的雏鸟团聚在一起,唧唧喳喳地哝啼,母燕围着房檐徘徊两圈,发出清亮的鸣叫,便飞回暖巢。宝芽踮起脚尖,欣喜地拍着小手,再睇池曲扬,语气变得和善许多:“没想到你这人,心眼儿还挺好。”池曲扬用手蹭蹭鼻尖,眼睛却偷瞄着颜红挽,一剪轻风,吹得花枝颤颤,芳菲似雨,那人犹自听着檐下的乳燕娇啭,唇畔浅浅勾,亦倾城。宝芽发现篱生拎着两个雕花红木膳盒,疑惑起来:“你们拿的什么东西?”池曲扬让篱生放置桌上,打开其中一个膳盒,取出四盘玉碟,分别是金丝酥、木犀糕、豆沙卷、以及应时的水果。再打开另一个膳盒,却是一盅蜜汁燕窝,池曲扬用银匙慢慢舀进碗里,薄唇轻启:“这蜜汁燕窝是我特意吩咐厨子以小火炖的,软嫩香稠,最是益气补身,你身子不好,更该多喝一些。”宝芽在旁吃惊咋舌:“这、这……”池曲扬笑道:“你放心,那两名厨子是姐姐怕我在山庄吃着不惯,特别留下来的,绝不会随口乱说。”接着将碗递到颜红挽跟前,柔声细语地讲,“来,你尝尝。”颜红挽对上那一双温润剔透的眸子,仿佛把人罩在暖暖的琉璃里,融了、化了,垂下眼帘,也不说话,只是用汤匙小口品着,红袖酥手,香洁莹骨,纵然一饮,也这般楚楚模样。池曲扬目不转睛地盯着她:“好喝吗?”“嗯。”颜红挽淡淡回应。池曲扬欣喜,语调自然而然多了几分哄劝的意味:“那再多喝一点。”那人有些犹豫,最后还是点头。宝芽喜上眉梢,想她平日就吃得极少,每每看着,都瘦得跟剪出的纸人似的,是以不待池曲扬动手,抢着上前伺候:“我来,我来!”池曲扬笑了笑,又从膳盒内拿出两壶温热小酒:“赏花吟诗,岂可无酒助兴,你们这园子哪,美则美,可惜太过清冷了。”“这又是什么?”宝芽再次好奇地眨眨眼,见他从篱生背后取下一个蓝布包袱。池曲扬神秘兮兮地一笑,打开包袱。宝芽盯向那张棋盘,张口结舌。池曲扬笑意里掺杂着一丝蛊惑的味道:“投六箸,行六棋,乃六博也,怎么样,要不要玩?”至此以后,池曲扬经常带着篱生偷偷登门造访,趁着宝芽一个不注意,便趁机溜进后院去,叫宝芽轰也不是,骂也不是,只道此人脸皮之厚,堪称古今一绝。池曲扬却笑面如风,任由着她骂,每次来,还不忘带些精巧的糕点,宝芽只恨自己不争气,每每骂到莫可奈何,又被对方拉着比投壶、玩六博,演变到最后,竟也是在旁拍手叫好,笑得不亦乐乎。那时颜红挽静静坐在一旁,看着他们烹茶对弈,饮酒吟诗,吃着糕点谈天说地,曾几何时,也会如此欢畅热闹。偶然一回神,发觉池曲扬正在树下凝着她,明澈的眼睛里忽视掉一切,只映着她,深情总似海。心突然痛得厉害。转眼,即到初八,离大婚之日只差两天,下人们忙着布置张罗,帖喜字,挂花灯,全庄上下一片喜气洋洋。池曲扬这些天没再出现,想来也是为此事忙碌,耳根子一下子变得清净,宝芽反而还有些不习惯。颜红挽早上在蕣华园掐了一朵瑞香,待到晚上,已是枯萎了,她却痴了似的望着,与此同时,耳际响起宝芽小声的念叨:“其实仔细想想,池公子这个人还是挺好的,原先我总以为他不安好心,可与之前那些人相比,到底是不同的,论样貌、论品行、论家世,那都是一等一的好,日后谁能嫁与他为妻,必定是好福气的。”说罢,若有所思地看了颜红挽一眼。颜红挽脸上静若止水:“不应想的就不要想,被旁的听见,只怕要落得笑话,像我们这种人,还不是痴人说梦。”宝芽心尖一跳,她不是傻子,岂会不知池曲扬的所作所为,无非是为了眼前这个人,可惜这一片情意,终究无法开花结果,如果当初、当初陪在她身边的人是池公子,或许就不会……她哽着嗓子,眼圈飘红:“我只是舍不得再看你受苦了。”颜红挽透明的指甲滑过掌心,泛起冰凉稀薄的疼:“你说的对,这样的日子,要熬到几时才算头呢……”声音低得叫人听不清,“我累了、真的累了……”

  ☆、痴思

  夤夜忽来狂风疾雨,摧花折草,雷鸣惊蛰,但闻窗外雨声滂沱,挟着夜风挤入半敞的门扉,一袭寒凉,颤醒了屏外矮榻上的宝芽。

  她匆匆起身合严房门,因担忧颜红挽睡得不安稳,便举着烛台步入内室,哪知床榻上空空的,竟是不见人影,吓得她险些摔掉手中的蜡烛,再一想那半敞的房门,登时打个寒战,举起伞就跑出屋去。

  冒着风雨,将红颜阁里里外外寻了遍,可惜依然找不到颜红挽,宝芽脑海里迸出一个念头,又疾奔向蕣华园。

  雷电交织,百芳摇残,颜红挽正蜷缩在墙角下,冷得瑟瑟发抖,那么一剪伶仃瘦弱的影子,是躲匿在黑暗中朱红的小花,被风渐渐撕扯成碎片。

  宝芽在园中找到她,失声尖叫着,风雨里听来却也模糊:“你这是做什么、做什么——”

  颜红挽紧紧抱住自己,嘴里碎语呢喃,只是一点微不足道的声音:“不会……回来了……”恍疑幽蝶将死的叹息,支离破碎得不留痕迹。

  红尘雨幕十丈,掩尽千行泪,湿透衣裳,满满都是水,那人被冲刷得只剩下单薄的骨架。

  宝芽哀极了一声痛嚷,直扑她身畔,拼力地摇晃:“你这是自个儿不要命了不成?!难道遭的罪还不够,非要再这般糟蹋自己?”

  颜红挽垂首哆嗦着,也不吭声。

  宝芽伸手拉她,颜红挽却蹲在地上不动,急得宝芽干脆弃了伞,两手努着劲才把她拽起来,一番连拉带扯,终是把人带了回去。

  将近五更,雨势方有渐弱,直至窗外天色熹微,且听檐上青瓦一滴滴地流淌下水珠,敲得石砖清脆。

  宝芽连打几个喷嚏,平白挨了这一场雨,难免受点风寒,倒也无大碍,只是颜红挽情况不大好,身子一直发烫,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的,偶尔听她嘴里喊着两个字,仿佛是谁的名字,宝芽想凑近听得仔细,那人却无声了。

  宝芽守在床边不知不觉地睡着,再醒来,天已是大亮,颜红挽盖着衾被,身子蜷成一团,像柔软的莺儿无助地发抖,宝芽见她雪白的面颊下渗出一层深深的猩红,好似胭脂融碎血中那般的艳,再一触碰,竟是烫得吓人。

  宝芽慌了神,意识到不妙,想着若继续耽搁下去,怕是不堪设想,立即跑出去唤人。

  明天即是染月山庄的大喜之日,书房内,李贵福手持朱色薄本,正规规矩矩地向傅意画念着安排事宜,不久听外面一阵吵闹,抬起眼皮,见傅意画略微皱下了眉头,旋即会意,出屋探个明白。

  这厢宝芽哭哭啼啼,看门护卫哪儿敢轻易放她进去,一直拦在院门外头。稍后看到李贵福出来,宝芽一下子跪倒在地,已是泣不成声:“李管家,不好了,我家夫人昨夜淋了雨,此刻正烧的厉害,得赶紧请位大夫过来看看啊!”

  李贵福闻言,不禁冷下一张脸:“好好的淋什么雨?不知道明日便是庄主的大喜之日么?不是平添晦气是什么?还嫌闹得不够?”

  宝芽被他叱得怔了两怔,继而泪花簌簌滚落,打着结巴道:“若非烧的厉害……我、我也不敢私自来打扰庄主的……”

  李贵福冷笑:“到了这节骨眼上,你怎地还看不明白?那种人,多活一日少活一日有什么区别,死了才是省心。”

  宝芽跪地挪动两步,扯着他的衣袖:“李管家,您就行行好,派人请个大夫来给我们夫人瞧瞧。”

  李贵福眉毛挑了挑:“眼下正值人手忙,哪里还腾得出空闲,就算请,也得容后两日。”

  宝芽脸白神慌:“不行……我、我怕到时就撑不住了,李管家,请您代我向庄主求求情,我宝芽来世愿做牛做马,记您一辈子的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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